什么才是真正难以摧毁的。
最近大家想必都会关注到许多关于恐怖主义,关于ISIS和宗教教旨的解读文章。 我个人的想法是,如果能够从生活现实层面看到关于ISIS的一点纪实的文字,那样会让我更好的理解并思考现在正在传播的或完整或偏颇的观点。 我想知道ISIS他们的心理状态,他们的生活日常,他们的童年经历,究竟为什么会有这么一群人,愿意把杀戮(圣战)当成荣耀,而究竟战争与反抗能争取到什么,而什么才是真正难以摧毁的。
本意在一些纪实小说、记者报告中找到这些绳索的源头,偶然发现这个知乎上面的一篇观点,翻译自《伦敦星期日时报》的一篇调研文章,来自一个女记者冒着生命危险取得的第一手资料。里面的一些细节让我对ISIS这个组织有了更多一点的印象。决定转载在这里,分享给大家。在后记里我写上了一些个人想法。
余舜哲
2015.11.16
我的ISIS男友:一个记者与恐怖分子的秘密生活
一个年轻女子坐在一间巴黎的咖啡店里等着和她朋友共进午餐。她穿着一件紫色的贴身上衣,有着深色的头发和一双睿智的眼睛,手上戴着戒指。
她非常频繁地看向窗外,但是她并不是在看她的朋友是否到了,而是在紧张地看那个被派来保护她的警察,希望那个警察不要离她太远。
Anna Erelle生活在恐惧中。
这份恐惧是来自于一个叫做ISIS, 又称为伊斯兰国的组织。她收到了死亡威胁,来自网上不计其数的辱骂,以及一个关于她的视频,里面用阿拉伯语循环着“全世界的兄弟们,如果你们见到了她,杀了她”
在Erelle的手机里,有一张从监控录像截图下来三个英国女孩子的照片,分别是 Shamima Begum, 15岁, Kadiza Sultana, 16岁, 和 Amira Abase, 15岁。2个星期以前,照片中她们围着围巾,穿着牛仔裤,正在经过英国格域机场(Gatwick Airport),去往叙利亚加入ISIS.
“看看她们,她们多么美好,” 她一边说,一边用她修剪得很整齐的指甲指着屏幕,“她们看起来既开心又放松。她们看起来就像仅仅是去土耳其的海滩度两周假而已。如果三个女孩子都穿黑色罩衫,她们一定会在机场引起人们的注意。可是,如果就像这样穿着普通的衣服,谁会注意到她们呢?”
“当他们让我去叙利亚时,也让我这么做。不要穿那种蒙住全身上下只露出眼睛的黑色罩衫Niqab,穿得像个普通女孩子就好了。最后一天在家的时候,对家人就像平常那样,家人们就不会怀疑了。不要留任何纸条或短信给家人们,不要试图向家人们解释,不然的话,家里人会跟着你的。待完了最后一天,直接消失就是了”。
成为“小旋律”(Melodie)
其实,并不是Erelle本人要去叙利亚旅行,而是她在网上创建的一个叫“小旋律”的虚拟的20岁女孩要去。这个20岁的虚拟姑娘将要成为圣战分子的新娘。而Erelle本人已经32岁,在巴黎的一家新闻周刊做记者,专门负责做关于中东的分析和报道。
2年前,Erelle在巴黎的一个乡下地区对当地的一些青少年做了一个采访。住在那里的人们大多在贫困中挣扎,而且她发现,那个地区已经成为一个滋生极端主义的沃土。这引起了她的兴趣,她很想调查清楚,到底有多少生活在那个地区的年轻穆斯林变成激进主义者了?
“他们其实对他们的宗教了解得非常少。他们很少读书,而且,他们是先了解了圣战再了解宗教的。”Erelle说,“他们曾经告诉我,‘你用你的大脑思考,而我们用心灵思考’。在他们眼中,激进主义有一种浪漫的情怀。我很想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
更令人费解的是一种被称作 “caliphettes”的人,指的是从小生活在一个自由的社会,却痴迷于圣战战士的年轻女孩子。 “对她们来说,圣战战士就像布拉德·皮特,甚至比他更迷人,因为布拉德·皮特不是宗教信仰。”
她决定加入年轻的穆斯林网上社区。并且在Facebook和Twitter上创建了虚拟资料的人物。很少有人知道,极端分子和穆斯林青少年之间的联系已经越来越多。即使是现在,这个规模已经让人惊讶了:苏丹娜,一个已经失踪的英国女孩,据信已经越过边境到达了叙利亚,在Twitter上是70多个极端分子的粉丝,而且她自己也已经积累了超过11000的粉丝。
Erelle本来只是想观察他们在网上的交流,弄清楚在法国的青少年是怎样变得激进的。然而意想不到的是,“小旋律”吸引了Abou-Bilel的注意,而Abou-Bilel是一个 ISIS的高级指挥官。他爱上了她,向她求婚,并邀请她去加入他的哈里发国。
我的ISIS男朋友
Erelle第一次收到Bilel的消息,是在去年四月一个有些暖和的晚上,大约10点左右。在她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后,Erelle在沙发上观看小旋律的“朋友们”在干些什么:“姐妹,我见你看过了我的视频。全世界的人们都看了这个视频,这太疯狂了!你是穆斯林吗?你怎么看待圣战者呢?你要不要考虑来叙利亚?”
Erelle感到很惊讶。Bilel是一个出生在法国的阿尔及利亚后裔。他在伊拉克的时候,和ISIS的领袖阿布·贝克尔·巴格达迪结盟,后来和他一起搬到了叙利亚。
小旋律虽然在网上只有几天,但她已经有了一个很大的朋友圈,互相分享视频,经常讨论关于圣战的话题。网上的其他人都认为,她是一个在法国南方的贫困地区出生和长大的少女,母亲每天要工作很长的时间,她没有父亲,也没有兄弟。
小旋律试探性地回复他,她是一个皈依者,而且想学着做一个好穆斯林。她的文字里有很多的微笑表情符号,对他而言,这是一种鼓励。甚至比鼓励更多。
接下来的几天,他发给了她很多照片,照片中的他,坐在他的4X4吉普车里,还拿着他的枪。很快的,Bilel告诉小旋律,他爱上她了,她必须来叙利亚。
“如果你来这里,你会得到公主一样待遇。”他许诺。
“这就是那些女孩子们去那里的原因,”Erelle说。 “这是一个能拥有美好生活的美梦。她们相信,那是一个天堂,她们在英国或法国不会有任何美好的未来,她们不能找到好丈夫,而且被异教徒包围着,永远不能成为一个好穆斯林。 Bilel告诉小旋律,如果来到哈里发国,她就能有一个美好的人生,一间大大的公寓,还能有很多孩子。”
很快地,Bilel开始就和她在Skype上聊天。
“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杀过人的男人的脸。而他曾经自夸说,他已经杀死了几十个异教徒。开始的那几秒钟让人非常难忘。他盯着我看,而当我看他的时候,我从他的眼睛里什么也看不见,没有信仰,没有感情。他不是一个好人”
她不知道她是否能成功地冒充一个比自己的真实年龄年轻10岁的女孩,但Erelle身材小巧玲珑,一旦她穿上了带面罩的黑罩衫,尽量化最少的妆,这样似乎是可行的。
“去装作与恐怖分子交好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你要表现得很可爱,跟他说,‘嗨,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今天干了什么?’我曾经以为我穿上黑罩衫会很不舒服,但是这个道具很有用,每当我穿上它,我就感觉我不是我自己了。”
Bilel很高兴:“你总是逗我笑!”因为他越来越相信她,他开始更多地说起他的生活。
他讲述了2013年伊斯兰国和叙利亚政府军为了争夺Raqqa地区控制权的血战。也讲了他是怎样参加了战斗,怎样砍头,怎样折磨囚犯。
“他是一个喜欢自吹自擂的人。说的什么全是他自己。但是他也是一个真正的残忍的人。最开始的时候,我想试着从他身上去寻找人性中光辉的一面,因为我以前总是相信,不管什么样的人,都应该有一点美好的东西在人性里。可是他完全没有人性。
冒险生涯
Bilel的真名是拉希德,他从小生活在在法国北部一个叫鲁贝的地方。 Erelle得知了他在法国有一连串犯罪指控,并且放弃保释,潜逃去了伊拉克。那时是2000年,也正是那时,他变成了一个激进分子。作为巴格达迪的左右手之一,他在叙利亚主要负责三项工作:招募新人,收税和在部队担任指挥官。
“每天都有新人从欧洲来到这里。”他告诉她,“他们上午学习阿拉伯语,下午进行射击练习。新人住在集体宿舍里,晚上有精神引导的课程。”
“两周后,他们会进行评估,聪明的新人会被挑选出来的给予特殊的任务,例如反间谍活动。”
Erelle把他告诉她的所有事情都与叙利亚联络人和法国的安全局共享和核实。 “跟所有的骗子一样,有时他忘了他以前说过什么,然后讲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所以我不得不核实一切,但更可怕的事情是,那些他曾经告诉过我的关于战争和杀戮的故事,全都是真实的。”
他谈到他对自杀式袭击者的钦佩 - “在这里,我们评价实力有两个标准——信心和勇气。自杀式袭击者是我们所有人中最强大的。并且开玩笑说他是如何偏爱小旋律这样的皈依者,因为他们“宗教中严格,生活中开放”。
“你可以看到一个像小旋律这样的女孩是怎样被迷住的,”Erelle说。 “她自己本是一个无名小卒,但是生命中突然出现了一个38岁的男人,年龄快比她大一倍,而且还拥有这些令人难以置信的冒险经历,并且对她这么好,告诉她,他爱她,想每天亲口说爱她千万遍。”
然后小旋律被称为Bilel的未婚妻,她在她的网上的伊斯兰朋友间变得小有名气。
“这一切在那些英国女孩子失踪之前应该也上演过,”她说。 “那些去叙利亚的女孩子知道她们会成为报纸和互联网上的新闻,人们会议论她们。这些女孩们还是义无反顾地追随那些已经离开英国去往叙利亚的朋友。她们早就知道这会造成她们的家庭的痛苦,尽管如此还是没能阻止她们离去的脚步。”
起初,每当Bilel都劝她去叙利亚时,她都拒绝了。她说她不能离开她的母亲,她说,她害怕走这么远的路。
“他不会把你的拒绝当做答案。他会说:‘当你到了这里,你可以帮助照看孤儿,直到你有你自己的孩子,或探访伤兵。
“他想当然地认为我会服从。他想知道我有没有足够的钱买飞机票。他告诉我,他和他的组织非常有钱,可以报销我的开支”
暗度陈仓到叙利亚
法国警方从去年夏天就开始对女孩子们离开法国前往叙利亚有所戒备。所以Bilel说,她应该先前往阿姆斯特丹,甩掉法国当局的追踪。小旋律终于同意前往叙利亚,如果她能带她(虚构的)15岁的朋友优思敏同行。
“他说,‘告诉你家人,你今晚在优思敏家里过夜,让她说告诉她家人今晚在你家。’当我到阿姆斯特丹,我扔掉我的手机,买一个新的,用新号码打了电话给他,告诉他我们什么时候会从阿姆斯特丹飞往伊斯坦布尔。”
在伊斯坦布尔,小旋律和优思敏将通过ISIS派来的一个“嫲嫲”陪她们到叙利亚。 Erelle决定将继续做戏到这一步。
“我想见见这个‘嫲嫲’。”她说,“我是一个女人,我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些女人能让这么年轻的女孩去和那些男人结婚。所以这是私人的问题。我就想看看她的脸。”
还有一个进一步的指令:Bilel让小旋律在机场免税店给他买一些礼物,包括须后水。他告诉她,他喜欢用的香奈儿的Egoiste。
“关于这些人,还有一些事情值得一提,”Erelle说。 “他们说,他们反对西方,他们反资本主义,但他们喜欢奢侈品和设计师品牌,他们的军队制服里包括了耐克和雷朋太阳镜。这是对青少年们另一种方式的引诱:“我曾经和你一样穷,但看看现在的我吧。’”
在阿姆斯特丹,又有了一个问题。 Bilel说,她和“优思敏”将不得不独自前往,因为”嫲嫲”们旅行不方便。一旦到了伊斯坦布尔,她们就转乘一辆土耳其境内航班飞往一个在土耳其东南部叫乌尔法的地方,和之前一样,用现金支付,并等待下一步指示。小旋律回复他说,她很害怕。
“你是个大姑娘了,”Bilel安慰她。 “每个星期都有好几十个欧洲人这样过来加入我们的行列。 来吧,我的狮子!”
但小旋律拒绝让步,说这里到处都是警察,她想回家。
“这是我第一次开始与他争辩。他很不喜欢这样,“Erelle说。 “他就开始嚷嚷,他很可怕。他因为我的拒绝非常生气,他说,‘你都到了这一步了,现在是在耍我吗?’那是很难被原谅的。”
是时候断绝所有联系了,但是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Bilel仍然相信小旋律的存在,打来电话说:“我知道你是谁,我可以分分钟找到你,杀了你”
ISIS的敌人
Erelle回到巴黎,去年五月给她的杂志写了一篇关于小旋律的故事。她现在已经写了一本书,“在圣战者的外围”
这篇文章是化名书写。 “Erelle”是她的第二个化名。一旦这篇文章出版,小旋律的背叛行为变得很明显,Erelle成为目标。
她不得不好几次改变她的电话号码,并且搬家。令人担忧的是,在小旋律断绝和BIlel的联系后不久,Bilel用法国的电话号码打给她。而在小旋律的Skype帐号里,有无数的死亡威胁。
她写了一本书,但是她不能承认那是她写的,而1月7日发生查理周刊大屠杀后,开始有警察保护她。
“他们坚持要这么做。有人看着我住的房子。他们看着我。我从来不知道他们在或者不在,”她说,“我很孤独,因为查理周刊事件吓得所有人和朋友们都害怕和我在一起。警方甚至把我的狗带走了。以前每当我觉得情绪低落的时候,我就抱着我的狗。但它是一个很特别的品种,警察认为它让我太容易被辨认出来。 或更糟的是,恐怖分子可能会错误地杀掉和我有相同的品种的狗的人”
几个月前,据报道,Bilel已被击毙。
“我不知道这个消息是不是真的,或者他是否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她只知道的是,尽管发生了这一切,如果再来一次,她还是会这样做。 “这是肯定的。”她说。
后记:我之前有想过,感觉关于伊斯兰教和其他的宗教信仰相对比有一个特点是,他们的信徒愿意并会主动地将教义强制在其他信教徒的身上。当被问到伊斯兰教对生命的看法的时候,一名穆斯林uber司机引述了《古兰经》里面的一句话,if you kill a single soul it’s like killing the soul of all humanity. if you save a single soul, you save all humanity.
这也是会有“圣战”这么一个仪式的原因吧,任何异端的与伊斯兰教旨不符的行为,哪怕是他们生活中再平常不过的事,都会成为暴力、自以为是的英雄主义的发泄地,有了宗教这一个坚强的借口,或许暴力也可以被包装成一种忠诚和信仰。
当我从这一篇纪实报道中发现那些组成ISIS组织的人的背景经历之后,许多想法感觉都被justified了。 如果本身就是一个被社会边缘化了的群体,那么,他们所做的任何抵抗,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理解是对自我存在的证明,对现实生活的反击。而归属感,这个或温暖或危险的力量,会让这些还没真正找到反击方式的人们,做出不理性的行为。
归属感,或许就是我想说的,是战争,是恐惧,都摧毁不掉的事情了。相反的,越是恐惧,身子就越会蜷缩去更为强大的方向。 我们曾经在留守儿童的议题上看见归属感这个不可避免的根源。 而在宗教信仰的背后,归属与虔诚,又将成为许多暴力滋生更为牢固且不容分说的根基。
祈祷巴黎,祈祷ISIS组织心里那个无依无靠的小孩。